金庸的“戏耍历史”

　　金庸的武侠小说，多以历史作为背景；但往往随其笔意，“戏耍”一番。

　　最大的“戏耍”，莫如《神鵰侠侣》中的元宪宗之死。

　　宪宗讳蒙哥，在《神鵰侠侣》围攻襄阳一役中，被杨过一块拳头般大的飞石击中后心而死。蒙哥史上确有其人，杨过是子虚乌有。据《元史》，蒙哥是“帝崩”；《续通鉴》是“蒙古主殂”；《续通鉴考异》引〈重庆志〉云：“谓其中飞石……今不取。”既“不取”，金庸却取之，事见第三十九回，后有金庸注云：“依历史记载，宪宗后因攻四川重庆不克而死，是否为了中飞石，史书亦记载各异。但蒙古军宋军激战最久，战况最烈者系在襄阳，蒙古军前后进攻数十年而不能下。为增加小说之兴味起见，安排为宪宗攻襄阳不克，中飞石而死，城围因而得解。”连蒙哥的死地也改了，金庸“戏耍”得真有“兴味”。

　　小学时已追《神鵰》，其中有一人物尹志平，为全真教第三代弟子。此人单恋小龙女，趁小龙女被欧阳锋点了穴道之后，酸软无力，蒙住了她双眼：“(小龙女)随觉有人张臂抱住了自己。这人相抱之时，初时极为胆怯，后来渐渐放肆，渐渐大胆。……她心中一荡，惊醒渐去，情欲暗生，心想原来杨过这孩子却来戏我。只觉他双手越来越不规矩，缓缓替自己宽衣解带，小龙女无法动弹，只得任其所为，不由得又是惊喜，又是害羞。”

　　这就是小龙女被玷污经过，也是后来杨过与小龙女情路几经波折的因由。这尹志平道士，其后良心自责，终为“背遭轮砸，胸受剑刺”，以死救了小龙女一命。当年读到小龙女被辱之际，对尹志平恨之入骨；到尹志平命丧，倒同情起这位情痴来了。当时年纪小，学识肤浅，满以为是小说家言，尹志平是金庸先生杜撰的人物，谁知这又是他的“戏耍历史”。

　　全真教确有其教，王重阳、丘处机等确有其人，尹志平也是活生生的历史人物。近阅《尹志平学案》(济南：齐鲁学社，二○一○年一月)始知此人道行与学问俱高，“玷污”小龙女云云，金庸捏造得颇离谱。小说中的尹志平英年丧命，实则活了八十二岁。小说中，他的师父丘处机眼睁睁看他死去，其实丘处机在他五十八岁时已先他而逝。

　　尹志平着有《葆光集》、《清和真人北游语录》、《清和尹真人语》。他的传记资料亦算丰富，如李志全《清和演道玄德真人仙迹之碑》、弋毅《清和妙道广化真人尹宗师碑铭并序》、李道谦《终南山祖庭仙真内传》卷下之“清和真人”、王恽《大元故清和妙道广化真人玄门掌教大宗师尹公道行碑铭并序》、贾戫《大元清和大宗师尹真人道行碑》等，当然还有他自撰的《北游录》，如此丰富资料，未知金庸写《神鵰》前有没有看过？

　　“戏耍”，本是小说家的惯技，但将尹志平描述得如此缺德，似乎过火一些，倒不如另虚构一人物，那还好些。

　　“戏耍”蒙哥之死，金庸还有注；“戏耍”尹志平，却无注，误导吾等一众金迷，真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