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金庸

　　１

　　金庸是最会写武侠小说的学者，也是最有史识的武侠小说家。然而，他不是一个高明的历史学家。打个比方，在直立而行的事上，袋鼠比板凳和鱼厉害多了，但袋鼠就是袋鼠，不会转个身就变成人。

　　２

　　看了《鸳鸯刀》，我才知道自己不认识「仁者无敌」。我决定在饭桌贴上「吃饭」两字，在厕所贴「出恭」两字，在腿上刺一个「走」字，在棺材贴一个「躺」字。

　　３

　　放着《孙子兵法》不研究，反而抢起武穆遗书，这等卓越的史识，让人想起「买椟还珠」。

　　４

　　怎么会想到：用牙齿咬断自己的舌头？可金老大偏偏想到了，不但想到，还鼓动皇帝把统治集团赶出去，只留下光杆的自己。这就是《书剑恩仇录》的主轴。

　　５

　　倚天剑和屠龙刀互砍的笑话，我们从小听到大。又要刀剑互砍，又要英雄刺昏君，两下可难办得很。照样，又要以帝王号召人民，又禁止教徒做皇帝，两下更难办得很。作者写来面不改色。

　　６

　　好端端一个奇女子，到了大师笔下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打架和单相思，难怪围棋老师喜欢《越女剑》。下棋下久了，一定很向往和袁公公打架，什么也不想。

　　７

　　从香香公主到阿青，琼瑶也自叹不如。赵敏、周芷若、殷离和小昭，是男人的极乐天堂。听着小昭的锁炼叮当响，平安喜乐不过如此。如果「圣姑」也绑条链子，那就更妙了。

　　８

　　我喜欢《雪山飞狐》。根据作者的说法，不是模仿芥川龙之介，而是远承自《天方夜谭》。基本上大师的个性是这样的：不可以说花瓶去年在京都做的，要说是唐代，阿姨的姑妈的邻居的上司的儿子，从一个神秘的阿拉伯人手中买来的。

　　９

　　《笑傲江湖》当然是神品，可开场让仪琳说半天，说「鹦鹉学舌」是不是太客气了？比一比古龙《英雄无泪》，同样是追述，谁的手法更精妙？谁更浑然天成？

　　１０

　　金庸常写单纯、纯洁的少男少女。唯恐不像，拚命解释、摹写有多么单纯、纯洁。这让我们想起选举时，每一个候选人都宣称自己不贪污、不懒惰，只知道为天下苍生努力。

　　１１

　　锺灵开头还懂得杀人，怜悯一下书呆子，后来却只懂得呵痒、胡涂、装可爱。

　　１２

　　金蛇郎君生了个女儿，声音听不出是女的。梁羽生笔下的美人，卸了头发才知道男女。古代留长发的是女生，短发的是男生，高明，高明。

　　１３

　　好好一个地方，人人怕死了侠客岛，张三、李四也可算办事精明了。偌大一个武林，除了石破天没人不识字，老大的识字率也可算普及了。

　　１４

　　史事和小说不必强求结合。强求的结果，就是《倚天屠龙记》一再改版，毛球越扯越乱。所以金庸劝大家不必太认真。虽然如此，你要是说他不懂历史，他还是会生气的。

　　１５

　　老人家一点也不媚俗，他只是随俗。道教抗议尹志平被写差了，他就把尹志平改改。《连城诀》的坏蛋，只从西藏人改成青海人，老人家一点也不媚俗。

　　１６

　　西门吹雪对叶孤城说：「你不诚！」我以为他和金庸说话。其实老先生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把十年前的作品修改十之六七，二十几年后又修改十之一二。

　　１７

　　鸟生鱼汤就是鸟生鱼汤，管他汉满蒙回藏，问题在于：鸟生鱼汤的儿子不见得鸟生鱼汤。证诸史实，雍正是个鸟生豺狼。近年来，历史剧把豺狼拍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世界上的确有一种鸟生的奴才，你给他阿猫，他也说鸟生鱼汤；给他阿狗，他也说鸟生鱼汤。

　　１８

　　《鹿鼎记》不但是伟大的历史小说，也是预言书，准确预测了学界、出版界的吹捧现象。我希望金学家们继续拉丝弦、继续唱这样的歌：「吾家老仙，德配天地，威震寰宇，古今无比！」也多说点这样的话：「这天下武林盟主一席，非我家主人莫属。」嗯嗯，韦小宝和星宿派的才能，是无可比拟的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