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中,令狐冲得盈盈指点,精研琴理,已将这首曲子奏得颇具神韵。令狐冲想起当日在衡山城外荒山之中,初聆衡山派刘正风和日月神教长老曲洋合奏此曲。二人相交莫逆,只因教派不同,难以为友,终于双双毙命。今日自己得与盈盈成亲,教派之异不复得能阻挡,比之撰曲之人,自是幸运得多了。又想刘曲二人合撰此曲,原有弥教派之别、消积年之仇的深意,此刻夫妇合奏,终于完尝了刘曲两位前辈的心愿。想到此处,琴箫奏得更是和谐。群豪大都不懂音韵,却无不听得心旷神怡。
一切的惊险、激荡、迷失和痛苦都已过去,结局已经水晶般透明和清澈,已不再需要犹豫和彷徨着去寻寻觅觅,生命的意义在一曲和谐的乐奏中被证实和揭示。
就像暴风骤雨之后的天空,才会变得最为灿烂和瑰丽一样,生命之乐曲只有在人世间的最深刻的痛苦中浸润和洗礼才会变得最为动听。
在一曲《笑傲江湖曲》的谐奏中,令狐冲和任盈盈超越了命运的高度,达到一种更完满的幸福境界,从此二人退隐江湖,比翼双飞,过着适性和自由的生活,他们远离了人世间嘈杂的声音,远离了红尘滚滚中罪恶燃烧的火焰,远离了虚妄和作茧自缚的社会规范,他们就这样幽远而快乐地在理想的高度上逍遥着,接近一种神圣的宁静。他们不再与世俗有关,他们只实现着辽阔的完美。
莫大先生是衡山派掌门人,外号“潇湘夜雨”,一把胡琴从不离手,有“琴中藏剑,剑发琴音”的本领。莫大先生和刘正风同是衡山派高手,却因音乐见解的不同,而从无往来。
曲洋对莫大先生的胡琴的评价是“一味凄苦,引人下泪,未免太俗气,脱不了市井的味儿”;刘正风说莫大先生“奏琴往而不复,曲调又是尽量往哀伤的路上走”。
忽然间耳中传入几下幽幽的胡琴声,琴声凄凉,似是叹息,又似哭泣,跟着琴声颤抖,发出瑟瑟瑟断续之音,如是一滴滴小雨落上树叶。
刘正风认为,好曲子讲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和莫大先生素无往来,只是因为听到他的胡琴,就想避而远之。然而艺术见解上的差别,艺术流派上的不同,并不影响莫大先生和刘正风、曲洋高手之间的敬意。
当嵩山派高手费彬对刘正风和曲洋要赶尽杀绝之时,莫大先生及时出手援救,挥剑搏杀了费彬。莫大先生幽然而来,幽然而去,总是伴着一曲潇湘夜雨,琴声凄凉酸楚,凄苦孤寂,真不知其有何痛憾之事。
莫大先生也是一个艺术家,也许他只有在深深的孤独中,才能保持其艺术人格的独立,他来救援刘曲二人,正是相宜。令狐冲和任盈盈新婚之日,莫大先生在窗外拉了一曲“凤求凰”,胡琴之声虽缠绵宛转,凄清苍凉之意却终究未改。
金庸小说中的许多女主角都精通音乐,都是多才多艺,琴棋书画,医相易卜,都是各有专精。这使这些女主角更加可爱,更有独特迷人的魅力。
比如金庸书屋 iis7站长之家中的温青青,长吹洞箫,一曲《眼儿媚》就将袁承志迷住了:
温青青从篮里抽出一支洞箫,说道:“我吹一首曲子给你听。”袁承志点点头,温青轻轻吹了起来。袁承志不懂音律,但觉箫声缠绵,如怨如慕,一颗心似乎也随着婉转箫声飞扬,飘飘荡荡地,如在仙境,非复人间。
温青青吹完一曲,笑道:“你爱什么曲子?我吹给你听。”袁承志叹了一口气道:“我什么曲子都不知道。你懂得真多,怎么这样聪明?”温青青下颚一扬,笑道:“是么?”他拿起洞箫,又奏一曲,这次曲调更是柔媚,月色溶溶,花香幽幽,袁承志一生长于兵戈拳剑之间,从未领略过这般风雅韵事,不禁醺醺然有如中酒。
温青青脾气刁蛮,爱吃醋,耍小性子,缺点不少,但她自然有更多的可爱之处,特别是她吹洞箫之时,箫声是她心声的流露,显现出她少女温柔的情怀,幻美的梦想。
温青青吹洞庭湖箫之时,也是她形象上最可爱之时。
琵琶玎玎,轻柔流荡,一声声挑人心弦,衬着曲词,当真如蜜糖里调油、胭脂中掺粉,又甜又腻,又香又娇。袁承志一生与刀剑为伍,识得青青之前,结交的都是豪爽男儿,哪想得到单是叫这么一声,其中便有这许多讲究,想到曲中缠绵之意,绸缪之情,不禁心中怦怦作跳。青青眼皮低垂,从那歌女手中接过箫来,拿手帕醮了酒,在吹口处擦干净了,接嘴吐气,吹了起来。袁承志当日在石梁玫瑰坡上曾听她吹箫,这时河上波光月影,酒浓脂香,又是一番光景,箫声婉转清扬,吹的正是那“挂枝儿”曲调,想到“我若疼你是真心也,便不叫也是好”那两句,灯下见到青青的丽色,不觉心神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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