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女儿诔──拟胡斐祭灵素文

　　惟丙戌年辛卯月丙午日，愚兄胡斐奠四时之鲜，祭二妹于雪山苦寒之地。临月怅洒，泪沾樽酌，悲白衣仓狗，运道靡常，魂兮奄忽，遗形莫名，爰作斯诔，其辞曰：

　　雪山凄凄，冷月寂寂。夙夜哀叹，达旦难眠。卿归尘土，迄今已二十余年矣。然风鬟云鬓，目波剪水，仍历历在目，愀然堪追。海棠烛灭，寻坠绪于茫茫；云梦潮生，溯孤音而悠悠。寸阴斯待，落拓载酒，命也何如，弹指间余已虬髯戟戟，满目生尘。嗟夫，悲夫！灵卿，他日黄泉相逢，还识大哥否？

　　一枝湘竹千层泪，寄向君心梦里知。自卿谢世，缁衣遁隐。余已无意人寰，思与卿同归紫府。奈家仇未明，国耻未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不报；煌煌华夏辱于鞑虏，能不力锄？故忍心使卿悬望于黄泉路畔，徘徊于忘川河前，此余之过也，然余寂苦存世，实亦不忍轻负卿扑躯续命之深意矣！

　　悠悠生死别经年，忆卿当年，淑贤之盛，比光明于宵烛；淡雅之至，匹空灵于幽兰。操行纯被，宽雅恭谨。恬素不失礼数，婉顺不乏强烈。真乃澹乎若深渊之静，氾乎若不系之舟矣。然卿心机缜密，手巧无伦，智盖须眉，余虽深为折服，心亦实有畏旋。

　　万古空留湘女恨，江城谁识苏子心。卿之于我，衣之、食之、敬之而以兄事之，内托生死之交，外结骨肉之亲，若是佳人爱英雄者乎？甚矣！微心春春，茑萝思托，余何尝不知。奈佼人僚兮，寤寐辗转，玉凤斐斐，生温已久。故决然与卿定金兰之契，忍心见卿于素情自处也。潇湘泪竹，长怀参商之悲；沧州香冢，恒表茑萝之梦。每每思来，悲悯与痛哭偕来，自惭共悔恨交集。我负卿矣，我负卿矣！

　　二十年来徒自苦，几番风雨寄阴晴。至今犹记，鲜笋豆芽，草菇白菜，三菜一汤。忆当年纵横南北，睥睨群雄；开阖之节，不制于礼；动静之度，不羁于俗；扶危济弱，号为豪侠。与卿相期，携手同行，辛劳道路，畅谈闲游，白日既匿，继以朗月。细雨针线，密密为余殷勤；疏灯旅栈，荧荧与卿闲诉。相悦以解，为欢何央？不意微心春春，茑萝难托，高谊续命，烛泪遂尽。乐往哀来，朝千悲而掩泣，夜万绪而回肠。兰之生谷，虽无人而自芳；玉之在山，以见珍而终破。卿真应昭明太子之言乎？诚然如是，药王故庄，引卿入世，余之大罪矣，虽历万世而莫能赎也。

　　然幸以卿之高风亮节，归时当直向灵山去，不用捏花证法王矣。此亦余心之所慰也。而环顾左右，宇内知己，寥寥何其少；俗世芳草，落落何堪比？此伯牙之所以绝弦而痛知音之难遇；仲尼之所以覆醢而伤后人之莫逮也。

　　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节同时异，物是人非，遥遥望湘，凄然伤怀。昔杨朱歧路，悲始末之长离；苏李河梁，叹平生之永别。今红颜已逝，空余涕眄，细雨梦回，哽痛益深。人寿已半，轻生亦矣，飞狐首丘，终归沧坟。

　　爱聚双情欤，念离两心伤。灵卿！灵卿！奈何桥上，勿失勿忘；三生石前，不离不弃！卿不负我，我不负卿！谨记！谨记！呜呼哀哉！